用儿童充当病毒容器,人类的第一次国际性疫苗接种
不同种类的新冠疫苗已在多个国家开始分发。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世界上首次全球性的接种活动发生在两百年前,而当时的“疫苗”是一批出生时就被抛弃的孤儿。
在现代意义上的天花疫苗出现前,天花是一种可怕的致命疾病。
在两百年前的欧洲,天花的死亡率达到了 30%,而对于从未接触过天花病毒的南美洲来说,天花的死亡率更是高达 50%。
16 世纪西班牙人入侵后带来的天花对南美的阿兹台克和印加文明造成了灭顶之灾。在西班牙征服初期(1519–1520),阿兹台克人口有 2600 万,但是到了 1620 年就只剩下了 160 万。
但是在其他地方,人类找到了和天花共处的方法。中国、印度和中东地区和天花有很长的共存历史,并且发明了一种早期的天花免疫技术——人痘接种术。
用儿童充当病毒容器,人类的第一次国际性疫苗接种
人痘接种术利用天花患者的脓液或痘痂感染健康的人,从而使后者获得对天花的免疫力。在接种人痘后,接种者会产生比真正的天花微弱的症状,也不会留下大面积的可怕瘢痕。人痘接种的死亡率只有 2%,远低于自然感染天花的死亡率,因此在没有天花疫苗的年代,人痘接种是一种有效的免疫手段。
在古代中国,人痘接种术分为痘衣法(给健康儿童穿患儿的内衣)、痘浆法(用患儿的新鲜痘浆给健康儿童种痘)、水苗法(将粉末状痘痂和水混合后塞入鼻腔)和旱苗法(将粉末状痘痂吹入鼻腔)。
印度也有类似的人痘接种术。在印度,人痘接种甚至被融入了宗教体系中,和医神昙梵陀利神(Dhanvantari)联系了起来。在中东和非洲的部分地区也有人痘接种的习俗。
欧洲大陆是在 6 世纪接触天花的,但是在 18 世纪中叶前,欧洲一直对天花束手无策。
实际上,中国的人痘接种方法早在 1700 年就经由东印度公司传到了伦敦的英国皇家学会。不过,西方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东方的人痘接种术看作是无效的民间传说。在 1714 年意大利医生提摩尼 Emmanuel Timoni 的科普和宣传后,人痘接种术才在欧洲逐渐流行起来。
而到了 1738年,人痘接种被载入第二版的《钱伯斯百科全书》(Chambers‘ Cyclopædia),确立了在科学界的地位。在1721年,伦敦和波士顿开始采用人痘接种的手段遏制天花流行。
虽然人痘接种对付天花确实有效,但是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早期的大规模人痘接种常常存在共用免疫器具的问题,因此接种者在获得天花免疫的同时也可能感染肝炎、梅毒等传染病。此外和天花疫苗相比,人痘接种后接种者在一段时间内依旧有传染性,而且死亡率(2%)也更高。
又过了 60 年,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发明了天花疫苗。他发现,用和天花病毒相似的牛痘病毒感染健康的人后,人体就会获得对天花的免疫力。
詹纳的天花疫苗需要使用被牛痘感染后的脓液。不过,如何给大洋彼岸的人进行牛痘接种是一个大难题。在 19 世纪,对人群进行大范围接种的最大阻碍就是病毒的储存和运输。
当时,用于牛痘接种的患者脓液是珍贵但原始的“疫苗”,它们被涂在丝缎上,或被放入密封的管子里,然后运输到需要接种的地区。
因为缺乏消毒和冷藏设备,要把这些疫苗跨洋运输到热带或亚热带的殖民地,痘包脓汁的品质就得不到保证。为此,一个医生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运输活人当“疫苗”。这位医生就是西班牙君主卡洛斯四世的私人医生 Joseph Flores。
熟悉欧洲近代史的人可能知道,在政治和军事才干上,卡洛斯四世常被历史学家视为矮子。但是在人道主义方面,卡洛斯四世却是一个巨人。
在 18 世纪的西班牙,皇室的许多成员都因为天花而死去,比如卡洛斯四世 3 岁的女儿,还有他的弟弟和弟媳。在痛失多名亲友后,卡洛斯四世下令皇室成员都要人痘接种。
在詹纳的天花疫苗发明后,卡洛斯四世宣布西班牙的全体国民都要进行牛痘接种。1800 年西班牙殖民地新格拉纳达(现在的哥伦比亚)天花大流行时,国王也派了医疗人员前去南美以及亚洲的殖民地为那里的人接种。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卡洛斯四世提出要为南美殖民地的人进行集体接种。不过当时没有能够跨洋运输的疫苗,因此卡洛斯四世的医生Joseph Flores 建议让一群孤儿充当牛痘病毒的活体容器,前往新世界。
这样的建议在当今社会显然会受到道德批判,但是在 200 年前却是一种切实可行的集体免疫手法。
为了这次接种活动,有 22 位年龄不到 10 岁的男性弃儿被选中。其中的 18 人来自一家慈善医院,另外 4 人是从一家孤儿院选取的。在后来的旅途中,又有 40 名不同国家的儿童加入,成为承载病毒的容器。
就这样在 1803 年 11 月,由巴尔米斯医生(Francisco Javier de Balmis)带领的医疗团队和 22 名“牛痘病毒容器”,踏上了被称为皇家仁爱疫苗远征(the Real Expedición Filantrópica de la Vacuna)的未知旅途。
在进行这次任务之前,22 名男孩中没有任何一人曾经感染天花或牛痘。为了保证到达美洲时有新鲜可靠的疫苗,这些男孩按照抵达美洲的时间依次接种了牛痘,他们的痘液也被保存起来。
1804 年 2 月 9 日,巴尔米斯的医疗队抵达波多黎各。巴尔米斯和当地政府组建了天花疫苗接种工作组,并留存了可用于接种的血浆。接着,一行人又来到了委内瑞拉。在一个月内,他们就为超过 1.2 万人进行了牛痘接种。
接着,卡洛斯四世下令医疗队前往菲律宾。由于卡洛斯四世曾许诺,22 位孤儿将在墨西哥接受教育,因此他们并没有参加之后的旅行。
在前往菲律宾群岛的过程中,巴尔米斯带上了作为人肉病毒容器的 25 名墨西哥儿童。这些儿童的家长将孩子交托给巴尔米斯以换取报酬,巴尔米斯则承诺事后将把孩子们送回家。
1805 年 4 月 15 日,医疗队到达菲律宾的马尼拉,为超过 2 万人接种。然后巴尔米斯带着 3 个作为新的病毒容器的菲律宾孤儿前往澳门(当时是葡萄牙殖民地)和广州进行医疗活动。回国的过程中,他还在英属圣赫勒拿岛为当地人接种。要知道,当时西班牙和英国是敌对国。
1967-1980 年间,世界卫生组织(WHO)展开了全球范围的天花根除行动。而卡洛斯四世派遣的跨洋集体接种行动比世界卫生组织早了 150 年,是世界上首例国际疫苗接种运动,也是医学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因为是世界首例,其中的艰难险阻也异乎寻常。除了要为当地人普及接种的知识,还要克服长途跋涉中的种种政治和意识形态障碍。
医疗队经常向马德里报告在海外遇到的政治和社会阻碍。实际上,除了一小部分受过教育或支持西班牙政府的官员,民众大多对牛痘接种带有不信任和恐惧。
比如在 1806 年 1 月,医疗队在秘鲁兰巴耶克省附近的 Chocote 为当地人接种时,当地人认为接种程序过于简单而对其效果产生怀疑。
1804 年 8 月,他们在墨西哥城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由于缺乏自愿接种的人,殖民地官员强迫 20 名土著女性带着孩子来接种。接种完毕后,这些母亲就跑到附近的药局去买“解毒剂”,试图去除孩子手臂上接种的“毒物”。
1806 年 3 月 9 日,医疗队在秘鲁卡哈马卡也没有受到热情接待。当地的医生将天花接种变成了生意,因此十分抵触医疗队的公益接种行为。好在后来秘鲁新来了一位总督,在他的支持下,秘鲁有超过 19.7 万人接种。
而在菲律宾群岛,当地的天主教教堂一开始不愿意协助接种。后来医疗队对五名孩子进行了成功的接种后,当地教会才答应帮忙。
而在前往澳门的过程中,有 20 名队员遭遇不幸,死在了风暴中。承载着新世界希望的孤儿们也命运多舛。在旅途中,62 名孤儿中有 4 人死亡。
巴尔米斯在 1806 年 7 月回到西班牙。但是没过几年,卡洛斯四世就连遭厄运。
实际上,在这次医疗远征队起航时,拿破仑的军队已经入侵西班牙,在特拉法加海战中西班牙的军队被法国人胖揍。而在巴尔米斯归国后不久的 1808 年,卡洛斯四世宫斗失败被迫退位,后来又辗转流亡到罗马并最终死在了那里。
但是巴尔米斯医疗队的事迹并没有被淡忘。发明了天花疫苗的詹纳对这次行动如此评价:“在人类历史上我还找不到像这样崇高、这样大范围的慈善活动。”被泛美卫生组织誉为“美洲公共卫生英雄”之一的墨西哥医生卡洛斯·坎塞柯(Carlos Canseco)也是在巴尔米斯医疗队的启发下,开展了在全球范围内根除脊髓灰质炎的慈善活动 Polio Plus。
只是,西班牙征服者把天花带到了美洲,又在 300 年后派孤儿为世界去除灾难,慈善之外,也是一种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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