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的十四首《菩萨蛮》：辞藻华丽，情思缠绵，感人至深

温庭筠，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县人。唐代著名诗人、词人。

温庭筠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为唐初宰相温彦博的后裔。温庭筠富有天赋，文思敏捷，每入试，押官韵，八叉手而成八韵，故有“温八叉”或“温八吟”之称。然恃才不羁，又好讥刺权贵，多犯忌讳，又不受羁束，纵酒放浪；因此得罪权贵，屡试不第，一生坎坷，终身潦倒。唐宣宗朝试宏辞，温庭筠代人作赋，因扰乱科场，贬为隋县尉。后襄阳刺史署为巡官，授检校员外郎，不久离开襄阳，客于江陵。唐懿宗时曾任方城尉，官终国子助教。

温庭筠精通音律，诗词兼工。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其诗辞藻华丽，秾艳精致，内容多写闺情。其词更是刻意求精，注重文采和声情，成就在晚唐诸人之上，为“花间派”首要词人，被尊为“花间派”之鼻祖，对词的发展影响很大。在词史上，与韦庄齐名，并称“温韦”。文笔与李商隐、段成式齐名，三人都排行十六，故合称“三十六体”。其诗今存三百多首，有清顾嗣立重为校注的《温飞卿集笺注》。其词今存七十余首，收录于《花间集》《金荃词》等书中。

俞陛云在《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说：“飞卿词极流利，为《花间集》之冠。《菩萨蛮》十四首，尤为精湛之作。十四首言及杨柳者凡七，皆托诸梦境。风诗托兴，屡言杨柳，后之送客者，攀条赠别，辄离思黯然，故词中言之，低回不尽，其托于梦境者，寄其幽渺之思也。”

《菩萨蛮》十四首，包括《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菩萨蛮·蕊黄无限当山额》《菩萨蛮·翠翘金缕双鸂鶒》《菩萨蛮·杏花含露团香雪》《菩萨蛮·玉楼明月长相忆》《菩萨蛮·凤凰相对盘金缕》《菩萨蛮·牡丹花谢莺声歇》《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菩萨蛮·南园满地堆轻絮》《菩萨蛮·夜来皓月才当午》《菩萨蛮·雨晴夜合玲珑日》《菩萨蛮·竹风轻动庭除冷》等十四首词。

其一

《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此词写女子起床梳洗时的娇慵姿态，以及妆成后的情态，暗示了人物孤独寂寞的心境。词人把女子的容貌写得很美丽，服饰写得很华贵，体态也写得十分娇柔，仿佛描绘了一幅唐代仕女图。全词成功地运用了反衬手法，委婉含蓄地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鹧鸪双双，反衬人物的孤独；容貌服饰的描写，反衬人物内心的寂寞空虚。作品充分体现了作者的词风和艺术成就。

清·陈廷焯：飞卿词，如“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无限伤心，溢于言表。（《白雨斋词话》卷一）

其二

《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此词所写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轻女子。上阕写她居处的环境，借助景物的烘托委婉地透露出人物的心理状态；下阕描述她的穿戴打扮，通过几个细节勾勒了人物的形貌，合起来就是一幅玲珑明丽的女子怀春图。

清·陈廷焯：“杨柳岸晓风残月”，从此脱胎。“红”字韵，押得妙。（《云韶集》）

其三

《菩萨蛮·蕊黄无限当山额》

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

相见牡丹时，暂来还别离。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此词描写了相聚的短暂和离别的匆匆，抒发了主人公无限的怨恨与惆怅。全词以景结情，意境凄迷，笔法灵活，声调婉转。作者选择具有丰富象征意义和暗示作用的“妆”与“饰”，来表达人物内心深隐情思，典型地体现了温庭筠对隐约含蓄之美的艺术追求。

清·李渔：有以淡语收浓词者，别是一法。……大约此种结法，用之忧怨处居多，如怀人、送客、写忧、寄慨之词，自首至终，皆诉凄怨。其结句独不言情，而反述眼前所见者，皆自状无可奈何之情，谓思之无益，留之不得，不若且顾目前。而目前无人，止有此物，如“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类是也。此等结法最难，非负雄才、具大力者不能。（《窥词管见》）

温庭筠的十四首《菩萨蛮》：辞藻华丽，情思缠绵，感人至深

其四

《菩萨蛮·翠翘金缕双鸂鶒》

翠翘金缕双鸂鶒，水纹细起春池碧。

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绣衫遮笑靥，烟草粘飞蝶。

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

此词上阕写鸂鶒鸟在春池中掀起粼粼水纹，两情欢洽，树上棠梨花开，雨后新晴，红花满枝，景色幽美，气象清新；下阕先以真实的描绘直写女主人公的欢愉之情，后转写音信稀，表现她的孤寂之情。前六句写美景是为后两句写哀情作反衬。

刘永济：此首追叙昔日欢会时之情景也。上半阕《菩萨蛮》描写景物，极其鲜艳，衬出人情之欢欣。下半阕前二句补明欢欣之人情，后二句则以今日孤寂之情，与上六句作对比，以见芳菲之景物依然，而人则音信亦稀，故思之而怨也。（《唐五代两宋词简析》）

其五

《菩萨蛮·杏花含露团香雪》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

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

玉钩褰翠幕，妆浅旧眉薄。

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此词描写的是一位思妇梦醒后的情态。上阕前三句所写皆为觉前之事，第四句到下阕则写觉后起来的活动情态。全词只作客观地描写，从主人公的生活环境及行动中体现其深刻隐微的情绪，包蕴层深，体味无尽，显示了温词“深美闳约”的风格特点。

清·陈廷焯：“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凄凉哀怨，真有欲言难言之苦。（《白雨斋词话》）

其六

《菩萨蛮·玉楼明月长相忆》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

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

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此词表现女主人公思恋远方亲人的情景。上片由现实，忆及往昔；下片转入描写眼前的情事。全词辞采清丽，物象精美，情因景生，情景交融，篇幅虽短小，但耐人寻味，表现了温词含蓄的特点。

清·陈廷焯：“音节凄清。字字哀艳，读之魂销。”（《云韶集》卷一）

其七

《菩萨蛮·凤凰相对盘金缕》

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

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

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

温庭筠的十四首《菩萨蛮》：辞藻华丽，情思缠绵，感人至深

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

此词描述闺中思妇妆后在画楼远眺的情景，抒写其久伫望归的幽怨情怀。上片写女主人公精心妆扮后的形象与情态，暗示其饱受离愁之苦；下片写女主人公妆成后的活动与心情，直抒怨情，揭示题旨。全词以富有美感的意象反衬思妇的孤独愁苦之情状，显得格外深婉。

明·汤显祖：“牡丹”句眼前语，非会心人不知。（汤显祖评本《花间集》卷一）

其八

《菩萨蛮·牡丹花谢莺声歇》

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

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

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

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此词描写闺中思妇忆念远人的悠悠情思。上片先写外界环境，再转入室内写人，点明女主人公伤情怀远的具体情状；下片抒写女主人公在此情此景中的感受，充满相忆之苦与人生感慨。全词意脉连贯统一，情景交织互渗，结构首尾呼应，创造出回环往复的抒情效果。

清·陈廷焯：“领略孤眠滋味，逐字逐句凄凄恻恻，飞卿大是有心人。”（《白雨斋词话》）

其九

《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

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此词写思乡怀人之情。上片以眼前之景，引出春光流逝，故人万里，音信疏隔，悲思深重；下片先设想家乡情景，复以故人盼归抒己怀乡之情。这首词情致凄恻，音促而语婉。语言贴合温词造语精工、密丽浓艳的风格。

清·陈廷焯：凄艳是飞卿本色。从摩诘“春草年年绿”化出。（《云韶集》）

其十

《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

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此词上片写人妆饰之美与登临所见春山之美，结句回忆驿桥送别；下片接写别后，抒发了春归人不归的隐痛，自伤苦忆之情。全词由物到景，由景到情，自今忆昔，又由昔至今，看似散乱不连，实则脉络暗通，婉转绵密，情韵悠然，表现出温词在艺术上的显著特色。

明·汤显祖：“沉香”、“芳草”句，皆诗中画。（汤显祖评本《花间集》）

其十一

《菩萨蛮·南园满地堆轻絮》

温庭筠的十四首《菩萨蛮》：辞藻华丽，情思缠绵，感人至深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

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此词写一个独处闺中的女子春昼睡起后的生活情态。上阕纯写时节景物，勾画出一幅典型的暮春景象；下阕描写在这种环境薰染下女主人公百无聊赖的心情。

明·沈际飞：“隽逸之致，追步太白。”（《举望诗余》）

其十二

《菩萨蛮·夜来皓月才当午》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此词写思妇长夜难眠的情态，通过由室外而室内、由环境而人情、由往昔回忆而眼前现实的布景转换，写透了思妇心境，刻画了思妇的无限哀怨。全词情皆有景而起，景皆为情而设，蕴藉含蓄，语言贴合温词造语精工、密丽秾艳的风格。

清·陈廷焯：“知”字凄警，与“愁人知夜长”同妙。（《词则·大雅集》）

其十三

《菩萨蛮·雨晴夜合玲珑日》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

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

绣帘垂簏簌，眉黛远山绿。

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销。

此词写闺中女子的白日闲梦与梦后幽情。上片由雨后的合欢花兴起男女爱情，女主人公在静谧美好的环境中因景生梦，醒后回味梦中情状；下片回到现实，女主人公坐在绣帘后满含愁意，凭栏眺望，一江春水缓缓流过溪桥，联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华也如春水流逝，不禁愁思茫茫。全词通过梦中所忆之物，梦后所见之景，刻画了一个多情善感、孤寂悲凉、愁苦恍惚的思妇形象，章法跳跃灵动，意境缠绵凄艳，语言贴合温词造语精工、密丽秾艳的风格。

清·陈廷焯：“绣帘”四语婉雅。（《词则·大雅集》卷一）

其十四

《菩萨蛮·竹风轻动庭除冷》

竹风轻动庭除冷，珠帘月上玲珑影。

山枕隐秾妆，绿檀金凤凰。

两蛾愁黛浅，故国吴宫远。

春恨正关情，画楼残点声。

此词上片，一写环境清冷，表现主人公的凄凉寂寞，以环境映心境；二写环境华丽，妆扮浓艳，表现主人公的富贵，以环境衬托人的身份。下片写怨情，先用西施居吴思越的典故，略露寓意，已见主人公的愁和怨；再从主人公内心对环境的感受，将春恨之情写得幽怨不已。全词用丽辞渲染衬托怨情，情味深长，语言贴合温词造语精工、密丽浓艳的风格，写主人公的凄凉心境、怨恨之声、不满之情，将“春恨”表现得幽怨不尽。

清·陈廷焯：“缠绵无尽。”（《词则·大雅集》卷一）